上不完的英文課

人生啊，總要下定決心，用毅力完成幾件困難的任務，比方說考大學、減肥，以及學英文。上述前兩件我好歹是完成了，但最後一件始終沒有達成但也從不放棄。

說實在，我不是念書的料。學生時代，顧好了這科就顧不得那科，數學、理化是打死我也聽不懂，那就放棄吧！英文照理來說沒理科難啊，但我腦容量不夠大，以投資報酬率來看，花時間在其他的文科，收穫都比英文來得高。反正，能考上大學就好。

大學時，絕大多數的課外時間都耗在話劇社。畢業後，在傳播圈也難得用上英文，但當需要用到的時候就會知道，一切……都晚了。還好，有句成語叫「亡羊補牢」，因此我重返校園。下班後，從師大的會話課開始，然後去了一趟美國，回來後不斷遊走各大補習班，從全民英檢到多益；從聽力、閱讀到會話、寫作。

但，時不我與，一個上班族在白天承受了太多光怪陸離的戰役後，晚上再進入純真的學習環境，雖然過程是快樂的，但體力上真是折磨，更不要說假日的複習計畫了。於是，很長一段時間，上英文課對我來說，根本就是參加紓壓的社團活動兼尋找約會對象的管道，然後……順便學英文！哈哈哈！

無所謂，反正我現在想講的不是這個，年紀大了總是一個疏忽就陷入回憶。我要聊的，是現在「中級文法」課的一個老師，Vic。(你看我有進步，幾年來好歹也上到"中級"。)

時髦的T-Shirt加上垮垮的牛仔褲，俐落的短髮露出一顆耳環，十足小夥子打扮，個頭雖然不高，但看得出來壯碩的身材是練過的。(你看我也有進步，以前是注意同學中的帥哥，現在則把主意打到老師身上…不！不是！我現在可是人妻，不能亂來！)第一次見到Vic，發現這傢伙真是自大，不斷地強調自己實力堅強並且教學認真，然後講完一段文法概念後，出了一道題目問同學，同學答不出來他竟給我翻白眼！？一副我已經教得這麼精采了你怎麼還不會的討人厭神情。更雞婆的是，我已經聽懂了，他還非要找同學跟他一起把例句"演"一遍，為了強調文法都在「情境」裡。阿你是時間多還是演技有比老娘我好嗎？

他真的很「愛演」。這天講到不定詞和動名詞。他說了：「你們過去一定有老師會這麼教，唉，我演給你們看~」「什麼時候用不定詞？什麼時候用動名詞？用不定詞是還沒做，動名詞是做過了……。」配上做作的語氣與機車的表情。然後一語不發地望著大家，彷彿在期待著同學拍手並驚嘆地說：老師你演得好棒喔，他們就是這樣教的耶！很可惜，台灣的學生不擅長表達內在澎湃的情感。不過他也老神在在地繼續。「我用一題就可以破解…」然後叭啦叭啦地講述完後，「你看！是不是？我倒要看看那些人還要怎麼樣地妖言惑眾。」然後一個轉身，很得意地謝幕。喔？那依您的高見，該怎麼學好不定詞跟動名詞呢？他聽到了我內心的挑釁，轉身上台。「你，去給我唸一百篇文章，畫一百個不定詞用法跟一百個動名詞用法，你就會用了！」

「……。」

此外，他對部分ABC以及來台教英文的外師很不以為意。「ABC很了不起嗎？會講英文但程度真的有比我好嗎？外師發音標準但有我會教嗎？何況我發音也不輸他們！」「教學是一門藝術啊！Art！懂嗎？一個好的英文老師，首先要有能力，再來要有很好的個性(ㄜ…這邊是指"愛演"嗎？)最後要真正懂得教育心理學。以上，我也還在學，今天教你們的，就是之前跟我的老師吃飯時學到的，下週又要跟老師吃飯，我真是期待，看老師又要教我什麼！阿！我的老師，她才真的是英語教學的天后，天后啊！」只有提到這位他口中的「Diva」，他囂張的氣燄才會稍稍收斂，流露出尊敬與臣服的態度，但"演技"並沒有一絲絲要節制的意思。

Vic很隨性。有時課堂一開始，就叫我們抄一些莫名其妙跟本堂課毫無關係的句子。有時來自於各式影片，有時只是一段MSN對話，來自他一個英文程度相當好的香港朋友。「你們不要懷疑這是文法課，我叫你們抄，你們就抄，這是我下午看影集發現的句子，英文學再多不會"用"就沒有用，而且要用在對的情境，重點是"情境"！」「That’s not my particular interest.看到沒，人家怎麼用這個句子。下次會話課老師問你『喜歡打籃球嗎』，你再給我回答"So so."試試看，就算我人在國外我都要飛回來打你！」

Vic也很誠實。他常說他今天心情好不好會影響他的教學品質，但他心裡知道他這一節課對不起學生。唉唷唷，誰說他沒有身段柔軟的時刻呢！說完才兩秒，「但又怎麼樣怎麼樣嘛！？我每次教你們學英文的方法，叫你們要唸的東西，你們回家都有做嗎有做嗎？」是嘛，這才是正常的Vic啊。誰知道，接著又一陣語重心長。「我跟你們說啊，如果願意照我說的去做……哎呀！算了啦！幹嘛跟你們說這麼多，我又不是你的誰！」「哼！反正我的東西都是為認真的同學準備的。」旋即轉身背過同學，在白板上振筆疾書。(以上…應該上演的是"鐵漢不小心洩露了柔情進而惱羞"……聽到沒？他還「哼」耶！幼不幼稚阿？)

即便幼稚、隨性，愛演又雞婆，當我知道他上完這一回合的課後就要離職時，我還是小小地惆悵了起來(張大寶你上不到他的課了，否則應該會為彼此的機車相見恨晚)。就像他說的，雖然他曉得他有時狀況不好會影響他教課的表現，但他清楚知道怎麼做可以抓到同學的注意力，完全掌控一堂課的主導權。是的，至少我還沒有碰過他所謂的狀況不好，(就算有，大概也被他自信的言詞與誇張的演技蓋過去了吧！)並且，在一次他無預警請假的課堂上，我上了一小時代課老師的課後，就找個機會溜了，也不是說代課老師教的不好，但，「這不是我預期的文法課」。

這讓我想到重考時的某一堂英文課，老師進來就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個英文名字，「Othello」。他說：「我今天想跟大家講一個故事，Othello是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之一。」然後就一人分飾多角，唱作俱佳地用了整整一堂課講完奧賽羅，當然我也聽的津津有味。故事結束，他說：「今天我說這個故事的用意在於讓大家體會一下，莎士比亞沒有很難，將來考上大學後可以看他的劇作來學英文，下課吧。」那一年，我18歲，第一次明白，原來傳說中偉大的莎士比亞，竟是這麼容易貼近而且如此精采！那位老師也很有勇氣，在分秒必爭的重考課堂上，做了這樣與聯考毫無關係的嘗試。十多年後，老師叫什麼名字我都忘了，卻忘不了那堂課。

「人一生，有些事總要真正懂一回。」忘了是Vic自己還是引述他老師說的話。也許，他並不是在考多益上，讓我受益最多的老師，但每週五，我總滿懷期待地去上課，想看看這總是教的渾然忘我的傢伙，今天又要在我學英文的漫長旅途中帶來些什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