蘆葦地帶

不真實,一切都非常地不真實。

從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起,到今天參加完雨中的告別式後,好像還沒能接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,一切就軋然畫下了句點。在不真實的感受中,一切卻是真實地被證實、被迫坦然以對、被迫作戰、也註定被迫戰敗。

在那間光怪陸離的辦公室,叮噹的來去總如一陣冷風,不是那麼讓人親近,但也不構成威脅。她工作認真,面對牛鬼蛇神的鳥事不輕易示弱,也很照顧我這個新來的同事,但氣質略帶陰鬱的壓抑感,和處事稍顯直衝的板眼態度,形成了我們之間的那一股疏離。

在我工作逐漸上手後,叮噹便離開了那間公司,雖然她偶而經過公司附近時會上來哈拉個幾句,也曾因光怪陸離的辦公室劇情越演越烈時,有過電話上的經驗交流,但終究很少有互動,然後就是在去年底的同事聚會上得知她罹患肺癌末期的消息。

因著那層疏離感,之後我總覺得想要跟她說幾句話,又不知如何開口;總覺得應該要為她做些什麼,卻不知如何著手。接著,安培在一次沒有心理準備的狀況下見到了已開始做化療的叮噹,雖然避免正面談及自己的病情,卻也很大方坦然地表示希望能為安培辦一個歡送會。我得知消息後,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見面機會,但後來因為安培又暫緩去日本讀書的計畫,這個約也就暫時耽擱了。直到安培終於確定要去日本,我再度準備安排這個聚會時,原本一邊做治療還一邊在上班的叮噹病情突然惡化進了加護病房,三天後,沒有急救,也沒有什麼痛苦地離開了。

我在電話那頭聽到這個消息,一時不能自己地泣不成聲,不明白病魔為何要襲擊不抽煙、不酗酒,飲食、生活都正常的叮噹?這樣一個年輕的生命為何要被迫提早結束?雖然我不知道她是否有著什麼遺憾,但她終究還沒有結婚、還沒有自己的小孩,人生也還有很多事尚未去體驗。

人性裡油然而生的同情到達某一個程度後,便情不自禁地反射到己身,要是我有一天被宣布得了不治之症,怎麼辦?我會不會變得暴躁、亂發脾氣而傷害身邊最親的人?我能樂觀地珍惜每一個醒過來的晨曦嗎?我能夠積極地去度過每一個剩下的日子讓它們依然有意義嗎?而留下來的我愛的人能讓我放心嗎?

那麼現在的我,又該如何去感恩目前所擁有的一切,包括愛我的人與我愛的人?是不是應該用勇氣去克服遇到的瓶頸而不是得過且過?在明白人生的無常後,能不能從中滋長智慧去把握當下,並坦然地面對無可預期的生離死別呢?我能讓愛我的人走的放心嗎?

望著面容憔悴的叮噹媽媽,聽著她謝謝我們來送叮噹最後一程,然後眼神空洞、唸唸有詞地希望我們身體健康、工作順利、一切平安,這時我才感受到眼前的這個母親,是多麼真實地失去了她的女兒,人生之痛,莫大於白髮送黑髮。

叮噹離去沒幾天,知名的舞蹈家羅曼菲小姐也同樣因為肺癌而辭世。「蘆葦地帶」是她經過化療與休養,體會到生離死別後,在2002年底所編的一齣舞蹈。她曾表示,記憶中鄉間或岸邊的蘆葦地帶,隨著自然的變化,總是可以調和出不同情境的時空氣味,彷如人生的生老病死,其實本就在同一空間中,因此面對各種分離,我們要學會自在地割捨。

就讓我在曼菲老師的體悟中,學著坦然向妳說再見。叮噹,再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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